锈河市往东，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蜿蜒向前，其貌不扬的黑色桑塔纳，正不紧不慢地行驶着。

这辆车，若是不明就里的人看了，多半会以为是哪个城里人周末开出来，到乡下踏青游玩的。只要车速稍稍提升一点，后座那个看起来颇有几分斯文的老人便会立刻开口。

“小张，开慢些，太快了。”

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老人身上穿着朴素的布衣，鼻梁上架着一副厚片的老花镜，头上还扣着顶洗得发白的鸭舌帽。

手里，则捧着一本旧版的《边城》，指尖摩挲着泛黄的书页，仿佛真沉浸在了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。

这副打扮，这股子气定神闲的派头，任谁看了，都会觉得他是个退休后在乡间小学教书的老先生。

司机小张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座的老人，神情紧张地说：

“书记，咱们这……这可是逃亡啊。开这么慢，能行吗？”

任谁也不会想到，这位看似温吞无害的乡村教师模样的老人，竟然会是被全市公安系统通缉的雪砬子县纪委书记——王振东。

通缉令恐怕早就贴满了大街小巷，而他跟没事人一样，闻言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，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，语速慢悠悠地说：

“你懂什么？就是要这样不紧不慢。这叫兵不厌诈，也叫大隐隐于市，小隐隐于野。”

他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书：

“这里是乡间土道，不是高速公路。开那么快做什么？不仅颠得你屁股开花，更容易扬起漫天尘土，惹人注意。万一沿途哪个多事的村民，看到咱们这辆陌生的车子横冲直撞，随口向上头报一句，岂不是功亏一篑？”

老谋深算的王振东，在他那个宝贝儿子王文武被陈江河戴上手铐的那一刻，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，弃车保帅。

儿子？哼，不过是他人生棋局中的一颗棋子罢了。既然这颗棋子已经废了，那就没必要再为其耗费心神。

司机小张听着王振东这番话，心里依旧七上八下，他只是个司机，书记怎么说，他怎么做便是。

“书记，那……那咱们出了国，真的……真的会有人接应咱们？”

王振东终于从书本上抬起了头，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丝精明的光：

“放心。这么多年，我王振东在雪砬子县经营，难道都是白费的？那些钱，早就通过各种渠道，一点一点地转移出去了。你以为我天天在单位看报纸，研究那些国际金融新闻，都是闲得无聊？”

王振东展望未来，规划着在漂亮国的退休生活：

“等到了漂亮国，咱们摇身一变，就是受人尊敬的华侨商人，正经的投资家。到时候，你还给我开车，待遇比现在只高不低。”

小张闻言，脸上立刻堆起了恭维的笑容，连连点头：

“能继续给书记您开车，那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分！那……王科长他……”

王振东脸上的那丝得意瞬间隐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漠然：

“哎，儿孙自有儿孙福，或许……这就是我儿的命吧。”

话是这么说，王振东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番景象，等到了国外，安顿下来，可得好好物色几个年轻貌美的大洋马。

自己也才五十多岁，前段时间去医院检查，小蝌蚪存活率还挺高的，五十多岁，正是播种的好时节。

儿子嘛，在他看来，有时候也算是一种消耗品，旧的不去，新的不来。

小张听着王振东这番话，心中暗自咋舌，难怪这老家伙能面不改色地贪下那么多钱，这份心狠手辣，自己跟他比起来，简直就是个缺心眼的傻小子。

“可是书记，您设下的那些障眼法，真的能骗过那个姓陈的吗？那个警察，可不是个善茬子啊。我听说，他破案的手段，邪乎得很。”

王振东闻言，放下手中的《边城》，眼神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狡黠：

“善茬子？这雪砬子县，论起狠辣，论起手段，谁能比得过我王振东？你没听过一句话，叫狡兔三窟吗？”

小张知道也得摇头，王振东继续说：

“我先是故意在家里留下了一张画了记号的《列车时刻报》，让他们以为我惊慌失措之下，选择了北上，想从哈市那边出境去鹅国。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，这种小把戏，他们肯定会上当。”

“随后，我又让我那个专职司机，开着我的专车，把他的手机关机，一路大张旗鼓地往南边的丹市口岸赶。”

王振东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，仿佛已经看到了陈江河他们扑空的狼狈模样：

“等到他们费尽周折，在丹市那边把人拦下来的时候，咱们早就已经从东边这条没人注意的小路，溜之大吉，出发至少三个多小时了。而且！我前几天还特意用家里的座机，打了好几个电话，咨询往云南那边去的夕阳红旅游团。就是要虚虚实实，真真假假，让他们在关键时刻，再被我误导一道！”

王振东老谋深算地笑了笑，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算计的光芒：

“他们现在，恐怕还在为了我究竟是北上还是南下，争论不休呢。绝对猜不到，我们会先取道往东，绕一个大圈子，然后再折向南边的另一个不起眼的小口岸。”

这一招声东击西，再加一个暗度陈仓，他自认万无一失，小张听得目瞪口呆，对王振东的佩服又多了几分，更庆幸自己英语学的还不错。

就在二人弹冠相庆的时候，前方不远处的土路上，赫然出现了一队穿着制服的交警，正在设卡拦车。

小张的心，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，方向盘都险些没握稳：

“书……书记！前面……前面有警察！是交警！”

王振东闻言，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，朝前方瞥了一眼。看到只是几个普通的交警，并不是荷枪实弹的刑警，他立刻又恢复了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。

“慌什么？不过是例行检查罢了，这条路偶尔也会有查超载或者酒驾的。记住我路上教你的，一定要冷静。不用太配合，甚至可以表现得有些不耐烦，就像我们真是出来玩的，被他们扫了兴一样。记住，越是自然，越不容易引起怀疑。”

小张深吸一口气，连连点头，努力在脸上酝酿着那种被打扰的不悦表情。

车子缓缓在交警面前停下，小张清了清嗓子，正准备把他排练了好几遍的台词一股脑儿说出来：

“我说你们有完没完啊？这一路上都查了多少回了？抓不到坏人，就知道在这儿折腾我们这些老百姓！”

可他酝酿已久的话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，车窗外，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就快如闪电般伸了进来，干净利落地拔掉了车钥匙。

那女警俏生生地站在车门外，目光锐利地直接锁定了后座的王振东：

“王书记，别来无恙啊。我在这等您半天了。”